夏日正午,氣溫飆升到40℃,我們跟隨自然導覽員羅克索(Nuno Roxo)的腳步,漫步在葡萄牙瓜迪亞納谷國家公園(Guadiana Valley National Park)裡。數月無雨的豔陽,把高莖禾草曬得奄奄一息。我們循著野豬和鹿的獸徑前進,受驚擾的野兔迅速奔逃到草叢裡。
這個景象是當地頂端掠食者——伊比利猞猁(Lynx pardinus,又稱大山貓)重返這片土地的吉兆,因為這些大貓最愛的獵物就是野兔。
努諾說,在他多年的導覽經驗中,只曾匆匆瞥見這種行蹤隱匿的大貓一次。而要目睹牠們的風采,最好是守在綿羊圈欄附近,因為牠們會在這裡埋伏,但不是為了綿羊。
「猞猁在這裡埋伏等待著會攻擊綿羊的狐狸,所以很多地主都對牠們的大駕光臨心懷感激。」
從極危到瀕危 過去曾為世界最瀕危的大貓 伊比利猞猁族群自谷底翻身
但伊比利猞猁並非總是受到人類的歡迎。半世紀以前,西班牙和葡萄牙所在的伊比利半島曾棲息著數以千計的伊比利猞猁。牠們的族群量只有分布在北邊、氣候涼爽地帶的歐亞猞猁(Lynx lynx)的一半,但兩者都曾經背負著獵殺牲畜的惡名,而被農夫視為是必須撲殺的害獸。獵人也會為了取得毛皮和肉,或是單純當作戰利品而獵殺牠們。
直到1970年代初期,伊比利猞猁才獲得法律的保護。但棲地破碎化、路殺、和獵物消失——特別是主食穴兔(Oryctolagus cuniculus)的族群量銳減——讓伊比利猞猁的族群數量持續下降,千禧年之際更創新低。2002年時,西班牙只剩下94隻伊比利猞猁,而葡萄牙更直接宣告當地猞猁絕跡。伊比利猞猁成為世界上最瀕危的大貓之一,危急程度僅次於遠東豹(Panthera pardus orientalis),很有可能成為劍尺虎消失之後1萬2000年來第一個滅絕的貓科族群。
然而,族群存續曾經如此岌岌可危的伊比利猞猁,在經過保育措施介入後,族群量自谷底翻身。西班牙政府、科學家和環保團體將圈養的個體成功地野放回自然棲地,並和葡萄牙的保育單位及組織合作。2016年,第一隻在人工飼養環境下出生的伊比利猞猁被野放到葡萄牙東南方、緊鄰西班牙邊界的阿連特茹區(Alentejo),迄今已有47隻伊比利猞猁被野放到葡萄牙。
目前,在伊比利半島上的猞猁族群數量估計已達1000隻,其中約有154隻棲息於葡萄牙的瓜迪亞納谷。這了不起的復育成效,讓伊比利猞猁從世界自然保育聯盟(IUCN)瀕危物種紅皮書的極危等級(CR)進步到瀕危等級(EN)。
保育沒有特效藥 結合各種方法救回伊比利猞猁
保護伊比利猞猁沒有特效藥。解決之道,結合各種經驗證有效的或是創新的保育方法,並在多個行政區中執行。民眾逐漸提升的保育意識也是一大助力。
棲地破碎與喪失是猞猁面臨的最大威脅,1960年至1990年之間,約有80%的猞猁因為森林退化和棲地喪失而死亡。道路拓建是主要問題:不僅阻隔個體相遇交配和基因交流的機會,還會導致路殺。西班牙在車流量大的道路下增設了動物廊道,已能緩解這些問題,葡萄牙也計畫跟進。在兩國之間打造生態廊道,也能減緩種群瓶頸效應(genetic bottleneck)[1],讓野生動物能不受人為國界限制,自由地在自然棲息範圍移動。
葡萄牙政府自然保育與森林研究院(Institute for Nature Conservation and Forests,簡稱ICNF)首席顧問阿爾維斯(João Alves)說:「我們試著增加牠們的棲地。」
阿爾維斯向媒體表示,目前的保育結果讓人欣慰,儘管還無法爭取到理想的廊道範圍,但他希望透過擴展生態廊道,讓猞猁族群進一步成長。每隻猞猁需要約10平方公里的活動範圍,但目前葡萄牙境內的棲地範圍也僅有500平方公里。換言之,必須保留下更多的棲地,才能進一步提升猞猁族群的數量。
ICNF在葡萄牙阿連特茹區梅爾托拉(Mértola)辦公室的區主任馬丁斯(Olga Martins)附和:「猞猁需要棲地才能生存。」
能作為潛在棲地的土地大多為私人所有,這些地主傾向將土地用來種植有利可圖的橄欖樹或葡萄。但從保育的角度來說,這種單一作物地景猶如不毛之地。為了避免潛在棲地消失,ICNF鼓勵地主採用一種名為Montados的傳統混農林業系統,亦即在低密度樹林的空隙裡進行農耕或畜牧活動,形成各式植被鑲嵌如馬賽克的地景。
另一個並行的保育方法是「野化」(rewilding)。在葡萄牙和歐洲其他地區,許多環保團體如「野化歐洲」(Rewilding Europe)正向農夫或地主購買土地用來復育生物多樣性。野化方法要成功,特別是要將猞猁和狼這類高位掠食者野放到這些土地,關鍵因素之一是必須強化在地參與。保育人士認為,這個做法似乎已在阿連特茹區奏效。在這裡,曾經敵視猞猁的地主和獵人已對這些大貓改觀。特別是畜牧農已經發現,自古以來惡名昭彰的猞猁並不會攻擊他們的家畜。
讓獵物回到棲地 猞猁與當地人都受益
伊比利山貓族群量驟減的另一個因素,是穴兔因感染多發黏液瘤病(myxomatosis)和兔出血症(rabbit hemorrhagic disease)而從歷史棲地上消失。過往農夫視穴兔為害獸,1950年代時多發黏液瘤病被人類從南美洲引入法國,用來控制野生穴兔的數量,未料病毒一路往西南方擴散,席捲整個伊比利半島,不只摧毀當地的穴兔族群,也重創了以穴兔為食的猞猁。
猞猁復育計畫中的一個環節,便是提升穴兔族群數量。在阿連特茹區,保育人員將這樣的做法描繪成是居民生計和生態保育的雙贏:穴兔對當地居民來說一直是重要的獵物和傳統佳餚。許多地主開始在壓實的土壤中建造供穴兔使用的人工通道,並且提供生態導覽給慕猞猁之名而來的遊客——儘管目擊到神出鬼沒的猞猁的機會非常小。
目前半島上共有四處伊比利猞猁的人工飼養中心,其中三處在西班牙,一處在葡萄牙。由兩國科學家和技術代表組成的伊比利猞猁復育委員會(The Iberian Lynx Captive Breeding Committee)負責挑選要進行繁殖和野放的猞猁個體,並決定野放的地點,以增加野生猞猁族群的基因多樣性。
葡萄牙政府自然保育與森林研究院首席顧問阿爾維斯表示:「如果伊比利半島的母猞猁數量能超過750隻,族群便能自立生存。」
而這個希望不再遙不可及。2020年春天,瓜迪亞納谷國家公園境內誕生了50隻猞猁寶寶,比過去5年野放回葡萄牙的人工飼育猞猁數量還多。
保育生物學家:拯救伊比利猞猁免於滅絕 須處理生存整體威脅
英國紐卡索大學(Newcastle University)的保育生物學家博勒姆(Rike Bolam)表示,找出讓伊比利猞猁面臨的各種威脅,並一一設計解決方案,是挽救猞猁免於滅絕的關鍵。
1993年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生效,促成一波以動物園為主軸的保育計畫、生態保育立法、和野生動物再引進行動。去年博勒姆領銜發表了一篇論文,剖析自1993年以來,全球保育行動如何拯救7到16種哺乳類動物和21到32種鳥類免於滅絕。
她向記者表示:「伊比利猞猁面臨各式各樣的威脅,不能光是聚焦在解決一或兩種威脅,而是必須全面處理整體的威脅,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目前,缺乏獵物和巢穴地點的問題,已分別從棲地管理和提供人工地點來處理。」
她補充道,路殺事件因車輛限速的規定而減少,而盜獵事件也因為公民意識抬頭,以及取締非法陷阱而降低。「除了處理直接的威脅,目前還透過異地安置與再引進猞猁至其他地區的方式來提升族群數量。」
氣候變遷威脅下 異地安置與復育野放的選擇
而異地安置與復育野放將會是在氣候變遷威脅下,維繫伊比利猞猁族群生存的重要手段。氣候預測研究顯示,目前猞猁棲息的伊比利半島南部,未來可能不再適合牠們生活。目前的再引進計畫正將猞猁的分布往北推展。博勒姆表示:「這樣的作法可望幫助因缺乏生態廊道而無法自行抵達這些區域的猞猁向北遷徙。」可以增加牠們面對氣候變遷挑戰的韌性。
她認為,保育伊比利猞猁的這一系列措施,可以應用在其他瀕危物種身上。許多物種都面臨同樣的挑戰,像是農業造成的棲地喪失,以及伐木、狩獵、捕撈帶來的直接威脅。
「這些措施證明我們可以控制住這些威脅,同時還能餵飽每個人,但這需要消費習慣的改變,例如停止浪費食物、少吃肉,以及減緩氣候的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