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各國代表團紛紛抵達印尼峇里島國際會議中心(Bali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Center),一座融合現代與峇里島傳統風格的建築物,而且距離努沙杜瓦(Nusa Dua)原始的沙灘與熱帶珊瑚礁只有數公尺遠。
這些來自180個國家的代表們,造訪印尼峇里島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參加聯合國氣候變遷綱要公約第13次締約方會議(UNFCCC COP13)。 這次會議初步將森林保護的重要角色,納入避免氣候災難的行動解方中。
峇里大會:森林氣候政策的轉捩點
為期兩週的氣候大會,各國代表在形塑全球森林政策的議程上,展開激烈論辯。如今許多人都稱這場峇里大會為森林氣候政策的轉捩點——正是在這場會議上,「減少毀林及森林環境劣化造成的溫室氣體排放計畫」(Reducing Emissions from Deforestation and forest Degradation, REDD),正式從邊緣議案轉變成位居關鍵的政策解方。
如同當時提案者所倡議的運作方式,REDD機制主要是由富裕的工業化國家出資,協助發展程度較低的熱帶地區國家(包含亞馬遜、剛果盆地與印尼),遏制毀林、維持森林碳吸收能力、保育生物多樣性,以及維繫重要生態系等等;與此同時,也協助這些地區的國家,對抗農村貧窮的問題。
「峇里島是REDD真正誕生的地方」,挪威大學生命科學系教授、也是這場大會的出席者安格森(Arild Angelsen)說。
熱帶森林保育領域的國際權威賽莫(Frances Seymour)回想,「正是在這場會議之後,所有人才開始實踐REDD計畫」。賽莫在2007年是以國際林業研究中心(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Forestry Research, CIFOR)執行長的身份參與大會。
超過13年後的現在,世界正苦於對抗全球人畜共通傳染病、見證熱帶森林流失有增無減、碳排放持續增加等挑戰。在此背景下,決定氣候行動成敗關鍵的COP26(第26次締約方大會),又即將在11月於蘇格蘭格拉斯哥舉行。此時REDD倡議的成功或失敗備受矚目。
關於REDD倡議 正反意見爭執十數年
峇里高峰會後超過10年,REDD已是國際上減少熱帶地區毀林的主要機制。雖然運行已久,但這套機制的運作方法始終存在爭議——有些人希望大規模地改革REDD,另外也有些人甚至希望建立其他機制取代它。
多年來,落實REDD倡議的方式有很多種,像是以專案形式自願提案,或是在UNFCCC之下,以國家及區域等政府層級提案等;不變的是,最上位的REDD架構持續提供誘因(通常是金錢資助),獎勵熱帶雨林減少毀林的成果。
REDD機制的批評者認為,這個碳權系統本身即存在致命缺陷,而且即便已經投入數億美元,此系統仍然無法顯著保護熱帶雨林,甚至還合法化更進一步的毀林與溫室氣體排放。
除了批判意見之外,也有人認為REDD是成功的。他們主張,因為這項倡議,國際氣候談判的議程才能持續關注熱帶雨林困境。有支持者認為,REDD的成果之所以至今仍未受適當檢驗,是受限於政治支持度低且資金有限等原因。
暫且不談這些未有結論的爭辯,國際上普遍的共識是,在全球溫度飆升,且儲碳功能強大的熱帶森林也持續遭嚴重破壞的情況下,人類已經快要沒有時間落實有效的減少毀林解方。
暖化程度將衝破危險閾值 毀林腳步未見停歇
1906年以來,全球地表均溫已經上升0.9°C。今年1月刊登在期刊《氣候動力學》(Climate Dynamics)的研究發現,在2027年至2042年之間,全球將有可能跨過暖化程度達「危險」等級的閾值(升溫1.5°C)。專家表示,氣溫持續上升也預示全球將迎來第六次大滅絕,天氣將因此變得更加極端,進而造成全球大部分的熱帶地區不再宜居、不平等惡化,並出現氣候難民。
與此同時,毀林情形未見停歇。根據2020年世界資源研究所(World Resources Institute)的報告,熱帶地區的森林覆蓋範圍在2019年總共流失1190萬公頃,相當於每6秒就有一座足球場大小的森林消逝。挪威雨林基金會(Rainforest Foundation Norway)在今年3月發布分析報告指出,伐木和土地轉作農業等兩大因素,摧毀了全世界34%的熱帶雨林,並使得另外30%的熱帶雨林環境劣化,變得更易引發野火,未來也更容易遭受破壞。
國際珍古德協會(Jane Goodall Institute)前主任麥克斯頓・李(Bernice Maxton-Lee)說,「在一切失序之前,我們必須盡快行動。如果各國領導者沒辦法在COP26提出的解方中獲致共識,我們將無法煞住狂飆的氣候變遷」。她同時也在維也納工業大學講授氣候變遷與毀林議題。
為森林定價的REDD+倡議 可靠證據不足、獎勵金照發
以巴布亞紐幾內亞為首的雨林國家聯盟(Coalition for Rainforest Nations),在2005年首次提出REDD的構想,其後也進一步得到經濟學重要著作的支持——《史登報告:氣候變遷對經濟的影響》(Stern Review on the Economics of Climate Change)指出,打擊毀林是「以成本有效方式達成減排的最佳機會」。
2008年,UNFCCC擴大了可申請減少毀林獎勵金的活動範圍——將保留既有森林碳儲存量與永續森林管理等活動納入——REDD就此轉變成REDD+。2015年,《巴黎協定》第五條納入REDD+,第六條則規劃了全球碳交易市場的願景。
現在,包括REDD+專案的認證、企業自主承諾永續森林管理,以及零毀林的農業生產,這些都與西方的國家或機構,其從事的廣泛保育作為不謀而合。
這些年來,參與REDD+的專案總共大約600件(約400件目前仍在運作中),而這些專案大多是由社會與環境相關非營利組織,或是營利的專案開發商負責執行。專案所需經費則來自於超過65個國家捐贈的基金,總金額達100億美元以上,其中大部分經費來自挪威、德國、英國與美國的發展機構,另外也包含了世界銀行所提供的9億美元碳基金(Carbon Fund)。
然而,目前仍缺乏可靠的證據證實REDD+專案有助於減少毀林,另外也有些證據尚存爭議,例如印尼政府指稱,他們在2014年到2016年,因為REDD+計畫而減少了2030萬噸碳排——儘管這個數字曾遭受質疑,印尼在去年還是因此得到1億380萬美元的獎勵。
REDD+擺脫不了的四大根本性問題
從2008年起開始經營獨立網站「REDD監測網」(REDD-Monitor)的克里斯朗(Chris Lang),是REDD+的主要批評者。他認同2007年的峇里高峰會「確實是一次重要會議,是將碳交易機制引入,成功阻擋熱帶森林砍伐的決定性關鍵」,但他也說,他並不認為這必然是件好事。
克里斯朗認為,REDD透過付錢的方式勸阻伐林與破壞森林的概念,存在四大根本性的問題:碳洩漏(leakage)、外加性(additionality)、永久性(permanence)與碳計量(measurement)問題。
「碳洩漏」:REDD+的森林保育專案,雖然有可能在某個地方執行成功,但也很常僅只是將毀林移到別的地點或國家而已。
「外加性」:難以預估在沒有執行REDD專案的情況下,會發生什麼事。
「永久性」:在REDD策略下,難以長久保護森林(不只是幾年或甚至幾十年的時間尺度)。
「碳計量」:森林的碳儲存量難以精準計算。
「這些根本性問題至今依然存在」,克里斯朗說。「毀林並沒有因為REDD倡議而停止。甚至就連REDD的計畫,也不是全部都有成功阻止毀林。」
巴西案例:REDD+自願性專案
克里斯朗的批判性論點,有部分呈現在去年刊登於《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的研究中。該研究分析了巴西亞馬遜地區的12項REDD+自願性專案,並發現這些專案在設定基準毀林率之前,並沒有適當地將巴西政府與其他計畫的保育成效算入,因此這些專案所聲稱的森林流失減少量並不準確。
任職於巴西亞馬遜雨林國家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 for Research in Amazonia)的生態學家弗恩賽德(Philip Fearnside)說,包含這些浮報的基準在內,REDD碳權系統的「賭局」中,存在許多問題。
「這個問題很普遍,因為基本上參與(REDD專案)的每一方,彼此間都存在利益衝突」,他說。「地主或是原住民群體都想要盡可能獲得最高的碳權額度,而參與其中的顧問團隊也因此會朝這個方向努力。」
弗恩賽德說,這個議題在巴西更嚴重,因為巴西的REDD專案是在「自願性」碳交易市場中運作——這在巴西很普遍,因為巴西政府沒能設立讓REDD符合聯合國氣候公約條文的國家規範。不同於以聯邦法為基礎的REDD+計畫,自願性專案並沒有統一的規則可循,只能依循Verra(全球知名的自願減碳交易平台)訂出的規則。
不過弗恩賽德說,他還是期望有正向的改變。他呼籲獨立的監管機構介入,以排除各方的利益衝突,讓REDD+的碳計算與森林保育成效計算更加精確。「必須要設計一些機制,讓獨立機構能在其中實際監管專案,而不只是扮演橡皮圖章」,他說。「而且監管工作應該要在獎勵金撥款之前完成。這些工作不應該讓私人顧問公司掌握。」
「自願性的REDD專案,在提供保育工作資助的面向上,確實是有正面成效,但專案資助者如果因此而排放比實際抵銷量更多的溫室氣體,將抹消這些專案在氣候行動上的成效」,弗恩賽德說。
REDD專案產業顧問斯瓦洛(David Swallow)則為巴西系統辯護。他指出,巴西國內的REDD專案大部分都是自願性專案,而這些專案所達成的減碳量是「非常顯著的」。根據IDRECCO資料庫統計,自REDD倡議啟動以來,巴西總共發起超過60個自願性專案。
斯瓦洛說,他並不認同REDD基準被浮報的說法。「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會非常擔心;但我不認為事情是這樣的」,他說。「這只是一個研究人員和其團隊的主張,他們並沒有考慮到可交易的淨碳權額度(net tradable carbon credits)——不只是總額——以及(計畫範圍周遭的)緩衝區和野火風險等議題。」
斯瓦洛承認,巴西的REDD專案在方法上仍有改進空間。「我們非常認真的算過這些數字」,他說。「不過在事前基準的設定上,應該有其他改進方法。」
在碳補償認證機構Verra擔任專案主任的史威卡爾(Naomi Swickard)認為,REDD的自願性碳交易市場對於控制氣候變遷而言「非常重要」。「地區和專案層級的工作才會真正處理到毀林問題」,她說,「如果希望專案成功,那你必須和當地社區合作⋯⋯但同時你也會需要國家的支持⋯⋯在執行層次上,並非二擇一的問題,而是兩者皆要。」
《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研究的共同作者斯爾思(Erin Sills)說,巴西的例子顯示,倚賴變幻莫測的國家政治情勢的REDD,「在政治上有多脆弱」。「一直都有人在努力將(自願性)計畫層級轉向國家層級的REDD」,她說。但是在巴西總統波索納洛(Jair Bolsonaro)的治理下,「巴西政府已經從根本上削弱REDD的可能性。」
斯爾思以巴西航太研究中心(Instituto Nacional de Pesquisas Espaciais, INPE)在2020年11月發布的數據為證,指出,2019年8月至2020年7月,在波索納洛的統治之下,巴西損失至少110萬公頃的雨林——打破12年來的紀錄。照這趨勢來看,巴西將無法達成他們在《巴黎協定》下的自訂目標:每年減少39萬公頃的毀林面積。
但是,斯爾思說,這不代表我們應該摒棄碳權交易的想法。事實上,巴西各州以次國家層級執行的作法是可行的,雖然各州在地理和生物物理學上的條件差異甚大、造成毀林的原因也很多元(像是改為種植大豆、養牛、木材生產等活動),這些可能會為計畫帶來挑戰。
「次國家層級的政府機構更接地氣,也可以比較直接運用獎勵金」,她說。「但如果過於專注在計算碳權,REDD難以長久運行。我們必須要確保當地人和當地政府有獲得好處。」
碳權價格低到「羞辱人」、制度僵化 國家參與意願低
為了避免自願性專案的問題,REDD+的主要支持者,近來力促大國介入,將專案管理層級上移至國家或區域政府層級。
目前在世界資源研究所任職特聘資深研究員的賽莫表示,「以國家或區域政府的層級執行REDD+,並在收穫成果時,確實且及時地提供大規模的獎勵,這其實是個不錯的做法,但過去鮮少有人嘗試。」
賽莫認為,政府支持度低,再加上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是造成REDD+成效有限的原因。「可能有點天真,但我們原本的預期是會制定一個國際協定,然後就會創造出大量的市場需求」,她說。「但不久之後世界就陷入經濟衰退的境況。當時挪威表示將提供10億美元給巴西,(但)相較於巴西經濟體的規模,這個價碼其實不太高。」
此外,賽莫說,REDD的支付系統運作緩慢且官僚制度僵化等問題,也大幅降低國家參與意願。「開發援助金(development assistance money)是REDD倡議可以動用的經費;但就算是這筆錢,在動支時也會遇到很多阻礙⋯⋯這不是可以直接用來支付的錢。」REDD的相關協定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協商,本來的商機也都隨時間流失了。
賽莫建議,與其死守「過時的思維模式」和提出批評,不如好好反省REDD+的執行問題。「從提出REDD+開始至今」,她說,「針對外加性、永久性和碳洩漏等問題,已經發展出不少有效的應對工具。」舉例來說,像是「全球森林觀察」(Global Forest Watch)這種共享衛星圖像的工具,就大幅提升專案的透明度。而土地利用相關政策的改進,也意味著國家和社區可以在達成農業發展目標的同時,不造成毀林問題惡化。
至於碳權,賽莫補充,值得反省的關鍵則是應該要提升碳價。過去十年,在大部分情況下,出資者提供的REDD碳權價格都落在每噸5美元。現任全球環境基金(Global Environment Facility)執行長、前哥斯大達黎加環境部長羅德里格斯(Carlos Manuel Rodriguez)說,這是個「羞辱人的」價碼。賽莫說,碳價價格如果高一點,大概每噸15至20美金之間,「執行成果可能會更好。」
任職挪威「國際氣候與森林倡議」(International Climate and Forest Initiative)的伊薩斯・法羅(Per Fredrik Ilsaas Pharo)也同意這個說法。挪威的國際氣候與森林倡議是REDD資金的重要來源。「REDD倡議的資金嚴重不足」,伊薩斯・法羅說,「如果世界各國認真看待REDD,就應該要投入更多錢。」目前的狀況是,綜合型農企和其他森林砍伐者所投資的經費,遠高於試圖遏制毀林者。
剛果:欠缺在地社區參與的失敗經驗
有些從社會環境角度出發的批評者則指出,REDD+倡議並沒有適當地納入地方社區的參與。「與其假裝可以透過記帳和會計解決碳排放問題,各個國家應該好好面對現實。每個預計解決毀林的方案,都必須要面對造成問題的根本原因」,從2000年開始監督碳交易市場、參與世界雨林運動(World Rainforest Movement)的契爾(Jutta Kill)說。她主張,很多REDD專案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欠缺社區參與所造成。
她補充,各國政府應該要認可原住民的土地權,尤其因為他們絕大多數是最好的土地管理者。「我們應該要投資社區森林⋯⋯如果不再聘用那些顧問,阻止毀林的工作成本會少很多。」
挪威雨林基金會(Rainforest Foundation Norway)在今年4月發布的報告發現,在過去十年間,因為氣候變遷減緩與調適作為而提供給熱帶國家的政府開發援助金(official development assistance,ODA),只有少於1%是分配給原住民族與在地社區。
英國雨林基金會(Rainforest Foundation UK)執行長艾森(Joe Eisen)指出,剛果民主共和國馬伊恩東貝省(Mai Ndombe)的案例,就是REDD+倡議在地方社區失敗的證據。「這是其中一個最引人注目的案例,但同時卻也是失敗的例子」,他說。「毀林問題越來越嚴重、土地權屬問題不明,但碳權卻仍然在市場上買賣。」
英國雨林基金會和在地NGO「民族與物種保護行動」(Actions for the Promotion and Protection of Peoples and Species)團隊,花費兩年時間,在馬伊恩東貝省內兩個最重要案例——綜合型REDD+高原專案(Integrated REDD+ Plateau Project),以及由私人企業Wildlife Works Carbon營運的REDD+專案範圍內,共26個村莊,調查了超過400人,並於今年2月發布調查報告。
共同作者穆多杜希(Blaise Mudodosi)說,他們揭露了這兩項專案的「嚴重缺失」:(1) 這些專案都沒有取得地方社區的自由、事前與知情同意(free, prior and informed consent);(2) 地方社區參與程度低;(3) 過去承諾的利益分配至今仍未兌現;以及 (4) 減少毀林與森林環境劣化的成效甚微。
「我們認為,對REDD專案提出批評是非常重要的」,他說。「這些意見可能會對該國其他專案也形成影響。這些計畫並不尊重當地習俗,而我們應該要更充分地和社區溝通和討論。」
「不是由社區自己設計與執行的計畫是行不通的」,契爾說。
化石燃料——被REDD掩飾的「房間裡的大象」
麥克斯頓・李今年出版了《印尼森林保育與永續》(Forest Conservation and Sustainability in Indonesia)一書,指出阻止印尼毀林時所遭遇到的困難。麥克斯頓・李說,那些認為REDD倡議成功提升了公眾認知、NGO參與度並創造職缺的人,都忽略了一個重點。
「對我來說,REDD所創造的那些成果都不是重點」,她說。「比起十年前,現在森林面積到底是變多還是變少?答案是少了很多。大家假裝看不見的那頭房間裡的大象,就是化石燃料。REDD倡議並沒有讓這一切停止。」
她認為,現在應該將REDD這個選項,自氣候變遷的解方中排除。「我們必須尋求不同作法——別再透過市場以及為碳定價的方式保留森林⋯⋯目前最重要的工作,應該是要創造有約束力的減排目標。」
在英國NGO轉角之家(The Corner House)工作的學者兼倡議者洛曼(Larry Lohmann),對REDD倡議持強烈批判立場。他挑戰了REDD倡議的根本基礎——他認為,碳交易市場的出現,轉移了人們對於大幅削減碳排的注意力。「REDD的目標,就是要延長化石燃料經濟的壽命」,他說。「這是工業資本主義運行的結果⋯⋯REDD是立基於資本交易的一項倡議。它的目標就是要拖延氣候行動的腳步,而且從現在來看,這個目標還出乎意料地成功。」
任職法國農業研究發展國際合作中心(CIRAD)的經濟學家與研究員卡森提(Alain Karsenty),同樣也對毀林議題的「經濟學構框」(economic framing)提出質疑。「REDD+根本不應該成為任何碳交易市場的一部份」,他說。「我們應該要停止結果論支付(results-based payments)的機制。」
這套「立意良善卻短視近利的機制,提供了不正當的激勵措施,並支持那些尋租政府的策略行為」,卡森提補充。「這種策略對於保護環境的可信度,應該受到質疑。」
然而,挪威大學生科系教授安格森並不同意此說法。他認為,「某些形式的結果論支付」是有必要的。「我們真的可以說,有大量的碳排放因為REDD而減少嗎?沒辦法」,他說。「但身為一個經濟學家,我相信經濟誘因有其重要性,而且我也認為,為那些真正有在對抗氣候變遷的國家提供經費是公允的。」
COP26之後,REDD+的未來⋯⋯?
先不論上述爭議,專家認為,至少有一件事是確定的——即將在格拉斯哥舉行的COP26會議上,主要參與者如聯合國、世界銀行和挪威,都將會繼續為REDD背書,支持這項制度繼續作為減少毀林及提升碳吸存功能的主要解方。
「我確實也擔心,現在還是有很多機構和國家,對於REDD+並不抱有明確的願景,而這是COP會議所要帶動的重要討論」,挪威雨林基金會的拉爾森(Anders Haug Larsen)說。「但我們現在觀察到,各國對於以自然為基礎的解決方案,以及對熱帶雨林計畫的支持度和需求都大幅提升——如何將這一切建立在過去經驗上至關重要。」
聯合國REDD計畫(UN-REDD Programme)的秘書博庫奇(Mario Boccucci)對這些觀點作出回應,但同時,他對於REDD執行至今毀譽參半的成果,則輕描淡寫地帶過。聯合國REDD計畫是由聯合國糧農組織(FAO)、開發計畫署(UNDP)與環境署(UNEP)所共同組成,以支持各國政府在UNFCCC之下推行REDD+。
「我們已經取得長足進展」,他說。「採取預防與監控毀林策略的國家數量大幅成長。接下來如果希望這些國家可以快速落實策略,就會需要將那些國家策略轉變成投資計畫。」然而,博庫奇拒絕透露他是否有信心,能夠在COP26上募得足夠的REDD資金。
世界銀行森林碳夥伴基金(Forest Carbon Partnership Facility,FCPF)已成立14年,期間募得了由多方捐贈的13億美元基金。該組織一位發言人也對這筆經費進行辯護。發言人表示,REDD以「一種創新的方法執行森林復育策略」,而且已經有12個國家簽署減排支付協議,承諾將會透過森林復育專案,購買經認證的1.2億噸二氧化碳排放量。然而,這些減排量預計要到2025年才會實現。
森林碳夥伴基金表示,該基金也有「確保所有權益關係人(包含原住民族與社區)在減排工作上的努力,都有公平地受到肯認與獲得獎勵」,以達利益共享的目標。
最後,批評者表示,相較於氣候危機的急迫性,REDD的好處太少、體現成效的速度也太慢。英國雨林基金會執行長艾森指出,REDD成立10年後,才第一次撥款;2020年,挪威雨林倡議(Norwegian rainforest initiative)則未對於任何減少毀林造成碳排的國家,支付費用;另外,原本預計在2020年12月結束前,完成組織目標的森林碳夥伴基金,至今也還沒支付任何一筆款項。
在COP26前夕,包含艾森在內的REDD批評者表示,他們擔心,如果沒有做出重大改革,下一個十年也會一樣浪費在沒什麼成效的減少毀林工作上。「現在對於FCPF及其他REDD+基金過去十年來的成果,亟需要進行獨立的成本效益分析」,艾森表示。「隨著越來越多以自然為本的(氣候變遷)解決方案都鎖定森林相關專案,⋯⋯,我們非常有可能重蹈覆徹,除非我們從REDD這種由上而下的計畫汲取教訓,並且培力居住在森林裡的部落人民,讓他們得以保護自己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