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建立于1965年的王朗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栖息着约30多种珍稀野生动物，其中就包括濒危的大熊猫。
- 自1998年王朗保护区施行禁伐令以来，曾以木材资源为生的周边村寨转而开始偷猎、盗伐，非法采集蘑菇、草药。这一系列行为干扰了大熊猫的生存环境，也影响了王朗保护区的管理效力。
- 王朗保护区成熟的生态旅游项目下马后，当地政府迅速展开了大众旅游的建设工作，保护区工作人员认为这将严重威胁到大熊猫的生活。
四月下旬的王朗自然保护区正处于禁伐时期，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陈云霞及她的父亲和阿姨却在偷采药材时被森林巡逻员逮了个现行。陈云霞一家非法进入保护区的这片高海拔草原区是想挖虫草 (Cordyceps sinensis)，这种菌类寄生于幼虫体内，是一种名贵的中药。
每年春天，王朗保护区周边的村民们都会冒着生命危险穿山越岭来到保护区的核心地带——这本该是中国自然保护区里禁止进入的区域，挖掘名贵草药，比如虫草这种每克高达150元的草药。
“盗挖虫草平均可以让一户家庭增加年收入一万元，对于一些贫困地区的家庭来说，基本抵得上半年收入了。”前王朗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局长陈佑平对Mongabay记者说。
陈佑平补充道：“后来我们了解到陈云霞的母亲因慢性病一直卧病在床。所以只给他们三人做警告处理，并没收了工具，让他们保证今后再也不非法闯入保护区之后，就让他们回家了。” (陈佑平与盗挖虫草的三人并无亲戚关系) 。
陈佑平说，虽然处罚不重，但这家人的行为触犯了中国自然保护区管理条例，严重威胁了受保护区域。他们进入的高山草甸地区生态系统非常脆弱，任何破坏都是无法恢复的。此外，他们砍掉树枝或小树用来生火也会引发严重的森林火灾，造成惨重后果。
“保护区建立51年以来，我们一方面全力与偷猎、盗伐作斗争，一方面又很理解当地村镇艰难的生活状况，所以也尝试了各种方法帮助他们发展和改善民生。”王朗保护区科研部门一名工作人员告诉Mongabay的记者。由于不愿与当地政府交恶，这名工作人员不愿意透露姓名。
创办生态旅游
王朗国家自然保护区建立于1965年，主要是为了保护濒临灭绝的大熊猫 (Ailuropoda melanoleuca)，它是全国首批建立的四个自然保护区之一，其他三个也是为了保护野生动物及它们的栖息地而建立的。王朗保护区坐落于四川省西北部的平武县，属于全球生物多样性核心地区之一的喜马拉雅—横断山区，占地面积约为320平方公里 (合124平方英里)。
2003年，该区域发布的第三次大熊猫普查显示：保护区里曾观察到27只野生大熊猫。最近一次2012年的调查中这一数字上升到了30。王朗保护区中也生活着其他濒危物种，例如亚洲黑熊 (Ursus thibetanus)，扭角羚 (Budorcas taxicolor)，黑麝 (Moschus fuscus) 和金丝猴 (Rhinopithecus roxellana)。
1998年长江发生了特大洪水，因此中国中央政府决定大规模禁伐，并启动了天然森林保护项目。禁伐令对长江上游区域控制得尤其严格，也就是说四川省的保护区全面禁伐。
这一规定让当地依赖伐木经济的村镇陷入困境。考虑到他们损失了不少林产品收入，政府提供了补助补偿，但金额实在太少。他们想要找到其他赚钱的出路也十分艰难。于是当地村民开始非法偷猎、盗伐，非法采集野生蘑菇和草药——这些行为干扰了大熊猫的生活，同时也影响了王朗保护区的有效管理。保护区与白马镇 (1500人左右的少数民族部落)的关系一度十分紧张。
为了帮白马镇的村民们寻求林产品以外的生计，1996年全球非政府组织世界自然基金会 (WWF) 朝保护区伸出了援助之手，为保护区开启生态旅游项目提供了经济和技术方面的支持。彼时生态旅游在澳大利亚、尼泊尔这样的国家相当火爆，但对中国而言却是个新兴概念。那时候快餐式的大众旅游在中国是主流，以大团、高效管理著称。生态旅游的侧重点不在游客数量，而在其质，比如自然/文化爱好者、教授、研究人员，还有希望深入观察了解自然环境、当地文化的学生群体。
当时保护区的领导陈佑平和他的组员们欣然接受了世界自然基金会的帮助，采纳了这种新兴的旅游方式。此外，在保护区里发展生态旅游项目和相关设施时，WWF帮助王朗国家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整合了社区发展计划，培训白马镇当地居民向游客们发扬传播自己独特的少数民族文化，在村里开餐馆和民宿吸引游客。
仅2001年，王朗保护区和白马镇的生态旅游项目就吸引了国内外逾万名游客，为白马镇带来了可观的收入。2005年，总部位于洛杉矶的可持续发展认证公司——绿色环球为王朗保护区的生态旅游项目颁发了“绿色环球21”认证资格。
生态旅游项目的成功帮助王朗保护区加强了科研、保护和教育活动的建设，同时也增进了与白马镇居民的关系。好几座大学和研究所帮助保护区建立了珍贵的生态监测数据库。
这些年来王朗开展了多个以社区为基础的发展计划和保护项目，包括培训当地居民酿造有机蜂蜜，可持续地利用野生中草药资源。王朗保护区还与国内的环保类无政府组织(如山水自然保护中心) 合作，给本地蜂蜜产品做品牌包装，打通市场关节，帮助养蜂人获取更高的利益。
“重新包装品牌和市场宣传后，蜂蜜的售价增长了20%。”王朗国家保护区管理局一位匿名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他还说，在王朗的市场援助下，当地村镇现在卖的五味子葡萄 (Schisandra chinensis vine，一种有药用价值的水果)是以前价格的十倍。WWF也教会了当地村民在保护区外用可持续性的方法采摘水果。
王朗也向全国各地的学生们提供生态教育的机会，每年王朗的冬、夏令营都会吸引近200名左右的学生前来学习。
受大众旅游威胁
这些成果让王朗名扬海外，王朗也成为了模范保护区。但不为外界所知的是，2006年，110公里外的绵阳市政府决定将王朗白马景区开发成精品景区之一。此后，王朗的景况便开始急转直下。
王朗名为国家保护区，实际上却由绵阳市辖下的平武县政府管理。同国内其他地方政府一样，绵阳市政府和平武县政府都想最大化旅游相关税收，促进地区经济的发展。
平武县政府一位匿名官员告诉Mongabay记者，2006年绵阳市政府新建了王朗白马风景区管理局，同时管理王朗及白马的旅游发展项目。这无疑给王朗保护区的生态旅游项目当头一击，同年就终止了该项目。
根据官方规划，市政府携手民营旅游发展公司，欲将王朗白马打造成四川省第二大旅游经济圈，仅次于附近大众旅游的首选目的地九寨沟自然保护区——九寨沟每年接待游客数量可超过五百万。
由于四川省的内部调动，该项目被暂时搁置，直到2013年才又复苏。据媒体报道，2013年仍负责王朗地区旅游发展的民营企业天友集团计划注资30亿元 (约4.88亿美元)，将白马王朗景区打造成能每年接待60万游客的大型景点。迄今为止，保护区入口广场、停车场等主要设施已经竣工。Mongabay来到景区采访时，保护区内尚有一些景观道和桥还未完工。
近年来王朗白马的游客数量实现了稳定的增长，即使没有了王朗保护区的生态旅游指导，白马镇仍能为大多数游客提供食宿，并扩大了经营规模以接待大批乘坐观光巴士而来的游客们。
王朗保护区管理局副局长赵联军告诉Mongabay，最近的数据表明，2011年以来王朗平均每年访客量达到了5万人次，且这一数字在逐年递增。王朗保护区内白熊坪服务站的一位店主告诉Mongabay记者，除了冬天以外，其余三季保护区都游人如织。“9月到11月旅游高峰时，每日来往游客大概有两三千人。”店主说。
现在还计划修建一条从成都市直达九寨沟自然保护区的高速路，预计5到7年内建成。这将大大缩短到王朗自驾游的时间，为王朗白马带来更多的客流量。
而陈佑平认为，在不破坏大熊猫生活的前提下，保护区一年最多只能接待3万游客。由于生态旅游项目被迫关闭，新建的大众旅游项目资金却不到位，王朗保护区在这股旅游热潮下显得岌岌可危。
“蓬勃发展的旅游业肯定会给我们带来巨大的压力，到现在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每日游客量如火箭般蹿升到几百上千时，我们该如何应对！”赵副局长表达了他内心的焦虑，“当地政府对经济发展的诉求和自然保护区的工作之间存在的矛盾并非王朗一例，这几乎是中国所有自然保护区所面临的通病。”
无节制过度放牧
绵阳市政府宣布将在王朗地区发展大众旅游之后，就有流言称政府会对放弃牲口养殖的白马村民发放补助。在政府可能会发补助的潜在利益驱动下，白马村民们开始大肆购买马、牛以壮大自己的牧群。
现在村民们经常放任1000头左右的牲口在保护区里肆意游荡。这是非法的行为，但无人看管的牲口又很难确认它们的所有权，且保护区管理局无权没收牲口。这些动物不仅破坏了树木和下层灌木，还因为牧草不足开始吃竹子了。王朗的游客可以看到路边的草地上散落着吃草的马群、牛群，有的甚至爬到了最高的高山草甸上去。
大多数附近的白马村民都从旅游业中获益良多，一家人的年收入可达到10万元 (1.55万美元)，是该区域内贫困村庄每户年收入的五倍。执笔写下《白马部落》的白马乡前党委副书记陈霁告诉Mongabay，虽然收入增加了，但白马村民“根本没有环保意识”。在壮大牧群的同时，白马村民每年冬天还要消耗数量惊人的木材，陈霁说道。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只有保护好环境才能让他们赖以生存的旅游业的得到持续发展。这一系列严峻的问题让我不得不为王朗及周边区域生态保护的未来捏一把汗。”他补充道。
最后的防线：以研究之名
当地不同政府部门的矛盾诉求让王朗面临的挑战更加复杂。“比如说，当地畜牧局想扩大放牧范围，旅游局想刺激旅游业，而交通局想修高速公路。”王朗保护区管理局的赵联军说道。
“尽管所有部门都尽心尽力地做好本职工作，但他们都没想过自己的举措会对大熊猫的自然栖息地带来怎样的生态破坏。保护环境需要各个相关方通力合作，只靠一个部门是不可能的。”
面对这重重压力，王朗保护区十分无力。赵联军强调了科学监测和研究的重要性，与国内大部分其他自然保护区相比，这是王朗保护区的强项。现在王朗有两个监测发展影响的研究项目正在进行中。一项研究是关于旅游业对两栖及爬行动物物种的影响；另一项由杜克大学小组开展的研究则是关于过度放牧对动物栖息地的破坏，这篇学术论文已于九月发表。
“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坚持深入监测旅游和过度放牧对大熊猫栖息地造成的影响，然后向政府汇报结果，提出建议”赵副局长说，“我们只能依靠政府作出最终抉择，来严厉禁止放牧，杜绝保护区内的其他破坏性活动。”
翻译：Ruilu Chen (EduInfinity)
校对：Yuefan Liu (EduInfinity)
